眼前或许有一道光,它忽明忽暗随时都会熄灭。稀薄的空气流窜在呼吸道之间,隐隐约约可以闻到那种不带刺激性的消毒药水味。漆黑的走廊上安静的一尘不染,鞋底踏在木板地面上发出陈旧苍老的吱呀声,在诡异寂静的走道上留下一串凄厉的回响。
男孩此刻就站在走廊中央,他迟疑地抬起腿看向前方。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直直地看过去,瞳孔里呈现的无疑是一片灰黑。他紧咬着嘴唇,缓缓地将步子收回,两三秒的迟疑后又转向身后与之前相反的方向。可是,他看见那条长廊的深处隐约有一双直立的脚,干净的白色板鞋稳稳的踏在地板上很长时间没有移动过。
他的视线随之向上移动,脚、修长的腿、骨节分明的手指、坚实的胸腹、最后是一张英俊的笑脸。男人在对他笑着,所有的光源在他的身后形成巨大的白色光圈,美好的像是天使。
男孩看着男人的脸,莫名的呼吸急促。那样的眼神、那样的唇角、那样的笑容……张承哲,哥哥,是你么?即便是已经离开十几年的人,那种奇特的深刻进骨髓的叫作亲情的东西,却神奇地像催化剂在他的脑海里快速炸开。
男孩几乎是未经任何思考的就奔了过去,朝着那道美好的光源。可是黑暗里不知名的东西迫使他在未触及到光源的地方跌倒了,膝盖撞击在坚硬的木板上疼得撕心裂肺。他紧咬着嘴唇看着光圈渐渐黯淡下来,男人棱角分明的样子也正在慢慢淡化。
他尖叫着,嘶吼着。甚至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向着那边做着最后的挣扎,他伸出手抚上那抹消失的光,冰冷的空气沾染在他的十指之间。惊慌的收回手,周围再一次的暗了下来,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【哥哥……你去哪里了,你知道信佑有多想你么?】他垂着脑袋,任由眼泪瞬间侵蚀了眼眶。瘦小的脊背在黑暗中细微的颤抖着,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和啜泣。【那个时候,我们要是能一起饿死就好了……】
他吸着鼻子,难挨的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。抬头的瞬间眼前又是一番景象,残忍熟悉的画面倾注进他的大脑深处。朴美妍拉开那个叫朴千赫的孩子,恶毒地辱骂着倒在地上的男孩。然后拉扯、嘲笑、讽刺、殴打,张承哲瘫倒在地上眼神涣散的模样像垂死的木偶,他不再开口不再说话,最后没了呼吸。
他缓缓地转移了视觉的角度,看见女人扬起的眉眼和冷冷的嘴角。朴美妍在笑,或是嘲弄或是厌恶,总之她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。张承哲死了,尸体就在她脚边不到一尺距离的地方。
然后是朴千赫无辜的眼神在望着自己,他艰难地启齿,无数的眼泪湿了他的面庞。他说,【张信佑……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冠以弑兄的罪名,为什么……】
张承哲死了,张承哲死了,张承哲死了……
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缠绕在他的脑海深处,时时回荡,生生不息。他记得朴美妍讽刺的眼睛,记得女人拉扯自己在身上留下的伤口,记得她将厚厚一叠的纸钞像施舍乞丐一样的砸在他和温泽的身上。他还记得朴千赫替他在大雨里罚跑,记得他温暖的双手和上衣口袋,记得他说过的那么多和自己的第一次,记得他说过的喜欢和很喜欢。
那两张相像的面孔在他的大脑里被迫相合又被迫分离,最后破碎拼接形成同一张脸。他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,无数的借口到了嘴边全都变成空有的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所以,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,当朴千赫在那天晚上强行进入他的时候,他竟然会持刀刺进了他的心脏,不偏不倚。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血肉撕裂的感觉,就仿佛是一记响雷在他的心口猛地炸开。粗重的呼吸声每一下都是致命的藤鞭抽打在他的身上,痛的恰到好处。
用着最后的理智穿好衣服,他几乎一步都挪不开。脸上身上全是朴千赫的血迹,浓烈的血腥味快速弥漫了整个空间。他捂着腰身顾不得疼痛的下体转身就想逃离,手指攀上门把手的那一刻,门却自己意外的打开了。
最先进来的是朴管家,因为担心张信佑的安危所以找了配用钥匙打算进来看看,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。朴千赫捂着胸口的伤倒在床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,淡色的被褥上被血迹沾染的星点斑驳,尤其是开门那一瞬间扑鼻而来的腥气。而张信佑是唯独与之隔绝的个体,他苍白的面颊上满是鲜血,瑟缩着身子站在门后,肩膀不住地颤抖。
【对、对不起……我我……】他颤颤巍巍地开口,舌头已经打结说不出完整的语句。或许是因为惊慌、或许是因为彷徨、或许是因为害怕、或许是因为哀伤,总之他选择了逃避。
朴管家是在他准备逃离的前一秒回过了意识,拉住他纤细的手腕一阵心寒。【张信佑,你怎么可以!怎么可以这样做!】他甚至之前还满心在担忧这个可怜的孩子,担心少爷会对他做什么。【快去叫救护车,快!】
张信佑已经忘记了挣扎,借着朴管家拉扯住自己手腕的拉力,整个身体缓缓地靠在门背上。他好像仍然没能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神来,眼神涣散的泛起了大雾,嘴里也一直念叨着三个字循环往复。【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】
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少爷?!你知道少爷为你付出了多少么?所以你,怎么可以这么做……少爷他,从来都是最无辜的,甚至……】朴管家的眼眶很快湿润了,他紧紧地攥着张信佑的手腕,心里难受的无法言表。
【让他走。】一个声音打断了老人剩下想说的话,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边无力开口的男孩。朴千赫苍白的嘴唇紧紧闭着,他捂着胸口,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后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。
【少爷,这怎么可以……】
【让他……走吧。】朴千赫强迫自己不要闭上眼睛,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个孤独的背影上。因为不想让他恨自己,不想让他受到伤害,不想让他难过。他清楚地记得刚才在他身下的张信佑,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神色和当初那个决绝地说着‘朴千赫,别假惺惺了’的张信佑一模一样。
无论如何都是忘不掉的啊……时间不仅能淡忘一些事,也能让那些忘不掉的记忆更深。
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逐渐从涣散的视线里消失,朴千赫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一边的枕头上。胸口不断有血液渗透出来,蜿蜒诡异地溢满了身下的床单。
【傻瓜,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……】